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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逄春阶

第八章 岐路·坦途

我的左胳膊已经肿得碗口粗

五哥说：“凡事预则立，不预则废。这条路走不通，换一条。反正活人不能让尿憋死。让尿憋死，人也没有出息。不钻牛角尖，牛角尖儿你钻破也没有用。咱公冶家的人都有这脾气。想好了，就一定要去做。好比说，三天以后高考吧，学校要开例会，全体教师都参加。开会前，我就跟老师们聊天，开始造舆论，哎呀，我说俩孩子不省心啊，尿炕，炕塌了，一黑夜没睡好，再不搓墼支炕，真不行了。愁死了。我这样说，就是唱佯给同事们，特别是说给校长听。但我就不请假。晚上下班，回到家我就准备好，在俺家门口，用小推车到西岭把土推过来，堆起一大堆，咱庄的老师从这里走的时候，都能看到，弄上麦穰、墼模子，我也搓了几个墼，像真的一样。其实我是在演戏。第三天早晨，我早早起来写好了请假条，掖在腰里，开始和泥，赤着脚，拉开干活的架势。我在着急地等人，等我同事从这里走。要是等不着，我的计划还可就被打破了，我着急地瞅着路尽头，一根烟一根烟地抽着。一会儿，有个同事过来了，我喊他住下，让他把请假条交给校长。那人说，我不去，叫校长批我。我说，你别当面交，你从校长室门缝里塞进去还不行？你捎到了就行。同事很不情愿地把假条接了。我看捎信的人走远了，不回头了。我骑上我那个破车子，车把上挂着我的球鞋，连脚上的泥都没洗，一气跑到十字路那边，上坡，把自行车链子给蹬下来了，真是关键时刻掉了链子。我就无法骑了，推着就往上走，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，满头大汗。下坡的时候，我才把鞋子穿上，掉了链子的自行车，借着坡度往下跑，车把上挂着的饭盒和网兜里的资料，突然卷进行驶中的车轮中。车轮被卡住，一下子把我重重地摔了出去，一头撞到坡底的石头堆上，摸摸头，黏乎乎的，一抹，是血。左胳膊也觉得不得劲儿，我也不管不顾了，在伤口那里摁一把干土，就继续跑。跑到二中考场，正好摇铃。

“我一进去，老师喊住我，指着我的额头问：‘这是咋了？’我说跑急了，磕破了头。监考老师问，要不要去医疗室包扎一下。我说来不及了，又不疼，就这样吧。头我没觉得疼，可是左胳膊却钻心地疼起来，疼得我脸上都有了汗。后来才知道是骨折了，拍片是左胳膊尺骨和桡骨骨折，当时不知道，使劲忍着。我摸出烟，是九分钱一盒的烟，也叫‘一毛找’，咱老家的话，叫腰里掖着‘一毛找’。我就点上烟，监考老师说，考场不准抽烟。看看我年龄比较大，就走到我面前小声说，抽可以，千万别烧了卷子。为什么要抽烟，一个是习惯了，再一个是安定安定心情。抽这一支烟是十分钟，顺便看看卷子。这一年我32岁了。上午考完，我赶紧去医院，医生说骨折得住院，我说来不及啊，等考完吧，开了点止疼药和消炎药，坚持考完。回到家，你嫂子给上了热敷，胳膊疼的啊，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我就躺在炕上一遍一遍地默诵宋濂的《送东阳马生序》：‘余幼时即嗜学。家贫，无从致书以观，每假借于藏书之家，手自笔录，计日以还。天大寒，砚冰坚，手指不可屈伸，弗之怠。录毕，走送之，不敢稍逾约。以是人多以书假余，余因得遍观群书。既加冠，益慕圣贤之道，又患无硕师、名人与游，尝趋百里外，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。先达德隆望尊，门人弟子填其室，未尝稍降辞色。余立侍左右，援疑质理，俯身倾耳以请；或遇其叱咄，色愈恭，礼愈至，不敢出一言以复；俟其欣悦，则又请焉。故余虽愚，卒获有所闻……”还是不行，我就找出芝酒，让你嫂子烫热了，喝了有三茶碗，就是天快亮的时候，才朦胧睡去。第二天一早醒来，我的左胳膊已经肿得碗口粗，无法骑车了，你嫂子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考场。最后一课考的是俄语。我学了六年俄语，三年初中、三年高中。考到中午，你嫂子又把我用车子带回家，赶紧又去了医院，让你嫂子去请假，编造理由说我搓完墼下河，骑自行车摔断了左胳膊。校长阴沉着脸对你嫂子说：‘怎么搓墼还搓了两天，又搓成骨折了啊。’你嫂子说校长你肯定没搓过墼啊，第一天搓了，第二天那墼得立起来啊，得立墼啊。他骨折是骑车子不小心，让草绳缠在车圈里了。我到医院做了手术，一天后就出院，绷带吊着胳膊，就上了讲台。校长一看我的狼狈样子，也就没责怪。我当时的心态是，反正我考完了，没有遗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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